1948年冬,赣南山区的连绵阴雨终于停歇,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石城县高田镇的客家村落里。一座典型的客家土坯房内,温喜秀伴随着山间的清风出生了。作为家中长女,客家“长姐如母”的古训,自她垂髫之年便化作一缕温厚却沉甸甸的责任,悄然落于肩头。在旧时的生活语境里,女孩的价值仿佛从降生之初,便与“照料家人”的牵挂紧紧相系,成了融入日常的底色。
那座土坯房是当时客家农户的常见居所,墙体由黄泥混合稻草夯实而成,历经风雨后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纹,仿佛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屋内空间低矮,即便在晴天也显得阴暗潮湿;屋顶铺盖的瓦片虽经过仔细打理,可到雨天仍会漏雨,家人常常要在地面摆放多个陶罐接水。


赣南农村土房(图片来源于网络)

彼时的赣南农村,客家宗族观念依旧深厚,家族传承被视作头等大事——温喜秀的弟弟出生后,按照客家部分支系“过继继嗣”的习俗,过继到外公家成为张家的子嗣,以此延续外公家的香火。后来温家未能再得男丁,那承载着家族延续期盼的传宗接代责任,竟这般猝不及防地,压在了身为长女的温喜秀肩头。这场看似偶然的命运安排,实则是父权社会为女性悄然划定的角色藩篱:当男性无力承续宗族香火的使命,女性便被悄然推至台前,默默承担那份厚重期许。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全国掀起扫盲运动,石城县作为革命老区也积极响应,不少乡村办起了扫盲班。可对温家而言,每学期两元的学杂费仍是不小的负担,更令人怅然的,是“女子向学无用”的旧念在彼时乡野间盘根错节,早已浸透日常。家中长辈念及此,皆觉让喜秀在家中帮忙会更好,既能添一份家计助力,也为拮据的日子匀出几分松快。
每天天还没亮,温喜秀就摸索着起床,借着灶膛里微弱的火光开始生火做饭。客家农家的灶台为适配成年人操作,搭建得较高,年幼的她不得不踩着小板凳才能够到灶台上的锅。饭后她还要牵着家里的牛,带着妹妹往村后的山坡放牛山坡的不远处学校耳边偶尔传来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那声音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她对知识的渴望,却又让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羡慕。


农村女孩放牛场景(图片来源网络)

1958年后,农村开始实行人民公社化运动,这股浪潮也席卷了石城县的乡村。农业生产彻底转变为集体劳作模式,由公社下属的生产大队统一规划土地、安排农活,社员们按统一调度下地劳动,劳动量则以“工分”来计量——壮劳力一天能挣10分工,妇女和半大孩子则根据劳动强度挣5到8分工。到了年末,生产队会核算全年的粮食、蔬菜、现金等收益,分配时先按家庭人口留出基本口粮以保障温饱,剩余部分再按照社员全年挣得的工分总数进行分配,工分越多,能分到的粮食和现金报酬就越多。
温家当时只有父母两个主要劳动力,全家一年下来挣得的工分在村里属于下游水平。每到粮食分配时,扣完基本口粮后,剩余的粮食根本无法满足一家几口的需求。作为大姐,温喜秀主动将食物让给弟妹,自己靠仅够饱腹的食物度日,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生长发育受到影响,十六岁时身形依旧瘦小,看上去比同龄孩子矮了一大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只有十二三岁。
1963年,温喜秀刚满十五岁,父母就她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因家境贫寒入赘温家——在客家文化中,入赘被称为“上门女婿”,虽不如传统婚嫁常见,但在贫困家庭中,为解决香火传承或劳动力问题,也是一种可行的选择。
没有聘礼、嫁妆,甚至没有新衣裳,只是穿着平日里的旧衣服,就稀里糊涂地开始了自己的婚姻生活。新婚之夜,面对陌生的丈夫和全然未知的未来,她忍不住躲到厨房的柴堆后偷偷哭泣。母亲叹息着,像是劝告她,又像是劝告自己“咱们女人就得认命”。
婚后,喜秀白天跟着生产队下地挣工分,割稻、插秧、拾柴,农忙时常常要顶着烈日干到日落;晚上回到家,还得接着烧火做饭、缝补衣物,照看年幼的弟弟妹妹,连歇口气的时间都很少。丈夫则跟着父亲一起出工,在田里干犁地、挑担这类重活。
上世纪结婚场景(图片来源于网络)
那时的农村家庭,“家长制”观念仍很浓厚,年轻夫妻几乎没有经济自主权——所有社员的工分都统一记在户主(也就是温喜秀父亲)名下,年末分到的粮食、现金也全由父母掌管,小两口想买点针线、火柴都得跟父母开口。
夜里,夫妻二人歇在厨房隔出的小隔间,那空间是木板草草架起的,连扇正经的门也没有,只悬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帘,勉强遮些视线。隔壁父母与弟妹的说话声、甚至翻身时被褥摩擦的轻响,都能清清楚楚地漫进来。夫妻俩说话时,也只得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惊着檐下栖息的雀儿般,既怕扰了家人歇息,更怕字句间的私语被父母听了去。
1970年,温喜秀生下大女儿后,她的生活彻底沦为“陀螺”,照顾三个弟妹与自己的孩子,让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1971年,丈夫看着日子总不见起色,又想到自己在温家始终“抬不起头”,忍不住再次跟岳父争吵,并提出分家。这次,父母没能拗过他,最终同意让他们分开过。
两人带着十几元钱与旧被子回到丰山乡河田村各坪组,那里有婆婆留下的两间旧屋,尽管一贫如洗,屋子比温家的土坯房还要破旧,却是喜秀人生中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他们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用那十几元钱买了口新铁锅、两个陶罐和几双碗筷——这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晚上收拾完,夫妻俩坐在空荡荡的屋里,看着昏黄的煤油灯,忍不住相视而笑,那短暂的轻松和踏实,成了温喜秀记忆里少有的“暖光”。
1973年和1975年,温喜秀又先后生下两个儿子。按照客家“双姓传承”的折中办法——也是夫妻俩早就商量好的,大儿子跟着丈夫姓王,小儿子跟着温喜秀姓温,这样既不辜负丈夫的心意,也圆了温家传宗接代的心愿。


农村妇女背着孩子田间劳作场景(图片来源于网络)

孩子的降生带来欢笑,也加重负担,为多挣工分,她用客家妇女常用的蓝布背带背着孩子下地,要是农活儿太重,就把孩子放在田边树荫下,劳作时哼着客家山歌哄哭闹的孩子,那调子慢悠悠的,歌词里唱着山间的草木、田里的庄稼,也藏着日子的苦,歌声飘在山谷里,带着淡淡的忧伤,却总能把孩子哄安静。
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赣南山区,石城县的农村也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温喜秀一家分到了四亩水田。终于能“为自己干活”了,她比以前更拼了:每天天不亮就去田里插秧,中午顶着太阳除草,傍晚扛着锄头回家。为了多增加点收入,她还在村后的山坡上开垦荒地,春天种红薯,秋天种花生。丈夫则去了附近的林场找了份零工,帮着砍树、搬运木材,每天能挣几块钱。
农村插秧场景(图片来源于网络)
夫妻俩省吃俭用,攒下了一笔虽然不多、但足够盖房的积蓄。眼看孩子们渐渐长大,还挤在一间老屋里,他们决定在老屋旁边再盖三间新的土坯房。盖房时,丈夫负责挑砖、和泥,温喜秀就帮忙递工具、做饭,连孩子们放学后也来帮着搬小石头。
就在他们憧憬着未来时,噩耗传来:温喜秀的弟弟突然病逝。这个弟弟是张姓家族唯一的男丁,他的离世意味着张家香火难继
消息传来没几天,张家连带着娘家找到喜秀,以“续香火”为由恳求过继她的儿子,语气带着恳求也藏着不容拒绝的郑重“你弟弟这一脉不能断,你看能不能把你家小子过继一个到他名下?也算给张家留个后,让你弟弟在地下也能安心。”温喜秀看着眼前这些满脸愁容的亲戚,又想起弟弟从小到大的模样,心里像被揪着疼。
她深知客家“续香火”的祖训在族人心中重如泰山,不得不点头同意。就这样,在张家亲戚的见证下,他们按照客家传统的过继仪式——摆了简单的酒席,让小儿子对着弟弟的牌位磕了三个头,正式把他过继到了弟弟名下,成了张家的子嗣。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的步子越迈越大,“外出打工”成了赣南农村年轻人的新选择——石城县周边的年轻人大多往广东、福建跑,有的去工厂流水线做工,有的去工地干体力活,村里时不时就会传来“谁在外头挣了钱”的消息。
温喜秀的女儿初中毕业那年,也跟着村里的小姐妹念叨着要去广东,说想进厂挣钱。可温喜秀一听就急了,“女孩子家跑到外头去,跟一群陌生人混在一起,抛头露面的,像什么样子?传出去人家要戳咱们脊梁骨的!”她守着客家“女子宜居家”的老观念,无论女儿怎么说,就是不同意。
直到1988年,经同村的婶子介绍,女儿嫁给了琴江镇琴口村的一户人家——琴口离河田村不算远,走路半个多小时就能到,温喜秀觉得“嫁得近,能常回来看看,也放心”,这才放下心来。
转眼到了九十年代,农村的变化快得让人跟不上:村里开始有人家拉电线,买黑白电视机电风扇,温喜秀家仍守着传统生活方式,坚持每天早起做饭、下地干活,晚上坐在煤油灯底下缝补衣物。
1989年,年仅16岁的大儿子初中毕业,看着村里不少同龄人都外出打工,也吵着要去。温喜秀拦不住,只能反复叮嘱“在外头要好好干活,别惹事”。大儿子最终跟着同乡去了潮州,进了一家玩具厂。可他从小没吃过太多苦,在厂里待了没两个月就嫌累,偷偷辞了工;之后又换了好几份活,要么嫌工资低,要么嫌活太重,不仅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还时常写信回来哭穷,让家里寄钱给他做路费、买生活用品。每次收到信,喜秀都要跟丈夫叹好几天气,一边心疼儿子在外头受委屈,一边又恨他“不争气”。
1996年大儿子结婚生女,四个月后离异离婚后,大儿子把襁褓中的孙女往温喜秀怀里一塞,“我要去外地打工挣钱,孩子你先帮我带”,转身就走了。那年温喜秀已经五十岁了,却又当起了“奶奶版母亲”——喂奶、换尿布、哄睡,这些几十年前熟练的技能,她不得不一点点捡起来。
最难的是下地干活时,她只能像当年背儿子那样,用蓝布背带把孙女紧紧绑在背上,弯着腰插秧、除草。赣南的夏天格外炎热,太阳晒得地面发烫,背带里的孙女热得直哭,温喜秀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田埂上,孩子的哭声和她的叹息声混在一起,飘在空旷的田野里,又沉又重。
那份被旁人视作“伟大”的隔代抚育,细究之下,何尝不是女性对男性缺席家庭责任的无奈补位?纵是年过半百,温喜秀也不得不接过儿子卸下的责任,默默为这份缺席,扛下往后的岁月。
日子一晃就到了1997年盛夏,赣南的莲田正是丰收时节,翠绿的莲叶间缀着饱满的莲蓬,清晨的阳光洒在温喜秀家的院落里,她正和几位邻居围着竹筐剥莲子,指甲被莲壳染得发黄也不停歇。丈夫刚从自家莲田收回最后一筐莲蓬,进门时汗衫都湿透了,擦着额角的汗笑着说:歇会儿就来帮你剥。温喜秀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知道再过会儿就要晒得厉害,连忙催促:田里的水还没放,晚了怕渗进隔壁地块,你先去把水口子堵好再来。丈夫点点头,拿起墙角的锄头就往田埂方向走。谁也没料到,这句再寻常的对话,竟成了夫妻俩最后的交集
做鲜莲场景(图片来源于网络)
上午九点,村口突然传来邻居急促呼喊:喜秀!不好了!你家老王倒在田里了”,温喜秀手里的莲子哗啦一声撒在筐里,疯了似的往自家田埂跑,远远就看见丈夫躺在湿润的泥土上,锄头还握在手里,脸色苍白得像纸,仿佛只是劳作累了小憩。邻居已经找了村医来,可村医摸了摸脉搏,摇着头叹了口气。后来送到镇卫生院,医生诊断是长期劳累引发的猝死——那时候赣南农村的中老年,大多一辈子在田里操劳,累了硬扛是常事这样的急病在村里并不算少见,却成了温喜秀心里永远的疤。
按照客家“事死如事生”的丧葬习俗,家里的男丁走了,丧礼必须办得隆重,才能让逝者“走得安心”,也才算给家族有个交代。温喜秀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为丈夫操办起后事,亲戚、邻居也来帮忙——请村里的“先生”选下葬的日子,找裁缝做寿衣,还得准备招待亲戚的饭菜。客家丧礼讲究“守灵”“出殡”“谢客”,每一步都不能少,她白天忙着招呼前来吊唁的亲友,晚上坐在灵堂边,看着丈夫的遗像,眼泪止不住地流。
出殡那天,大儿子终于从外地回了家,可他不仅没拿出一分钱办丧事,甚至没帮着搭把手,只待了一天就匆匆走了。反倒是过继到张家的小儿子,特意送来了一千元钱,并悉心操持各项事物。温喜秀想起客家老辈常说的“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不禁潸然泪下。她一辈子按“贤妻良母”的标准活,把儿子养大,却连丈夫的丧事都指望不上他。
丧礼过后,家里只剩下温喜秀和年仅一岁的孙女,祖孙俩开始了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候赣南的山田大多分散在山坡上,往往要翻过两三个山头才能到自家的地块,每天清晨,温喜秀就用客家妇女常用的蓝布背带,把孙女紧紧绑在背上,背着孩子下地干活。到了田里,她找个平整的地方,把孙女放在簸箕里,撑起一把旧伞固定在旁边,既能遮阳挡雨,又能随时看到孩子。
的是稻谷收割季客家山区的稻田多在半山腰,大型农具进不来,全靠手工劳作。温喜秀一个人弓着腰,用镰刀一把一把地割稻穗,腰累得直不起来;割完还要抱着稻穗到打谷机旁,踩着旧式的脚踏打谷机脱粒——那打谷机沉重得很,每踩一下都要费全身力气,她常常踩得腿肚子抽筋,额头上的汗滴进眼睛里,涩得生疼,但她不敢停——稻子要及时脱粒,不然会发霉。
最后,她把脱好的稻谷装进口袋,挑着沉甸甸的谷担往家走,两三里的山路,她要歇三四次才能到家。有好几次,她累得几乎要瘫倒在田埂上,可一想到家里还有等着的孙女,就咬着牙站起来再苦再累,生活总是还要继续
为了维持生计,温喜秀什么活都愿意接。那时候石城县不少村子种烟叶,到了烟叶收获的季节,她就去帮邻家扎烟叶——把烤好的烟叶按大小、成色分级,再用稻草捆扎成把,每扎好一捆能挣几分钱。她总是最早到、最晚走,一双长满老茧的手灵活地分拣、捆扎,一天下来,手指都被烟叶的汁液染得发黑。在孙女的帮助下,她的手腕、腰背贴满了膏药
扎烟叶场景(图片来源于网络)
客家妇女的“勤劳”常被当作“美德”宣扬,温喜秀更是村里公认的硬骨头,邻居们常说:喜秀一个女人家,能干得比三个男人还多,真是不容易她的“坚强”从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没人依靠”的日子里,硬生生练出来的。
后来村里帮她申请了农村低保,每月能领几十元补助——在当时,这笔钱能买十多斤大米,虽然不多,但至少能保证祖孙俩不饿肚子。而且客家社区向来有邻里互助的传统,谁家做了好吃的,会给她端一碗;种的蔬菜吃不完,也会送些过来;农忙时,邻居们还会主动帮她收割庄稼。这些细碎的温暖,像一缕缕阳光,支撑着她熬过最难的日子。
让人欣慰的是,孙女从小就格外懂事。三岁时就帮喂鸡五岁学会扫地、擦桌子七岁时已经能站在小板凳上,帮着煮稀饭、炒青菜。最让温喜秀感动的是孙女十岁那年主动下到田里帮着插秧——虽然插的秧苗歪歪扭扭,但看着孙女沾满泥巴的小手和认真的模样,温喜秀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只是每当夜幕降临,家里静下来的时候,温喜秀总会望着墙上丈夫的遗像发呆。她总忍不住想:要是那天没让丈夫去堵水口子,是不是就不会出事?这个心结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十几年,始终拔不掉。可在孙女面前,她从来不敢表现出脆弱,总是强打精神,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孙女唯一的依靠。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到了2008年,孙女初中毕业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看着奶奶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脊背,还有满手的老茧,孙女坚决不肯去读书,说要去厦门打工挣钱,让奶奶好好歇着。温喜秀知道后气得直掉眼泪,骂孙女,说读书才是出路,可孙女态度很坚决:奶奶,我不想你再这么累了,我能挣钱养你。临走那天,温喜秀把自己攒了大半年的五百块钱塞进孙女包里,一直送到村口,看着汽车开走,才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为孙女的懂事心疼,又怕孙女在外受欺负而自己无法帮到她
孙女到厦门后不仅经常打电话回来问她的身体,每个月还会往家里寄钱。大儿子偶尔会打电话回来,却从来不说什么时候回家,更不提照顾她的事那几年,村里的变化越来越大:土路修成了水泥路,不少人家盖起了两层小楼,家用电器也越来越多,可温喜秀还是住在老屋里,家里实在贫困,盖不了新房子
最让温喜秀挂心的,还是客家宗族里“续香火”的执念:大儿子离婚后就没再娶妻,孙女又是女孩,要是孙女嫁出去,王家的香火就断了。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思前想后,终于在孙女回家过年时,小心翼翼地提出了招婿上门的想法没想到孙女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奶奶,我知道这是你的心病,我也不想让王家断了后,只要他人品好,我愿意留在家里。
2014年,孙女结婚了。男方家送了彩礼,温喜秀不仅把彩礼全部返还,还拿出自己攒的钱,给孙女添置了衣柜、被褥等嫁妆,唯一的要求就是第一个孩得姓王,继承王家的香火。婚礼办得很热闹,请了村里的亲戚邻居,温喜秀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看着孙女和孙女婿给她敬茶,她笑得合不拢嘴。
2016年重孙出生了,温喜秀抱着襁褓里的重孙,老泪纵横。按照之前的约定,重孙跟着王家姓,由温喜秀帮忙照顾。2018年,孙女又生了个女儿,一家五口虽然聚少离多(孙女夫妇仍在厦门打工),但看着两个重孙,温喜秀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那时候温喜秀已经年近七十,体力大不如前,照顾两个孩子很吃力,但她仍然坚持下地干活——只是把大部分田地租给了村里种粮大户,只留了一亩近一点的水田自己耕种。每天清晨,她还是会早早起床,做饭、带孩子之余就会去田里转转,看着绿油油的秧苗在风里摇晃,心里才觉得踏实。
2019年,国家鼓励农村危房改造,给符合条件的农户每户补助两万元。温喜秀终于下定决心翻新。她拿出自己一辈子的积蓄,加上孙女寄回来的钱,拆掉了老房子,在原来的地基上盖起了一栋两层小楼。新房落成那天,她特意请村里的先生选了个好日子,在堂屋正中挂上了王家的祖宗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着:“咱们住新房了,王家的香火会一直传下去的。”她只觉得“这是王家的房子,自己要给王家守住了”。
2022年,温喜秀已经七十岁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曾经能扛起几十斤谷担的肩膀早已塌陷,连走路都得慢慢挪,更难熬的是身体里的疼——腹部的疼痛像有只手在里头拧,从最初的偶尔发作,变成后来的天天折磨。孙女硬拉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可查来查去,也没找出明确的病因医生说那是常年劳累留下的病根,年轻时苦吃太多,身体亏空得厉害,只能吃药缓解疼痛没法根治
温喜秀新建楼房
这病痛是她一生为家庭付出的生理印记:从幼时照顾弟妹,到中年支撑家庭,再到晚年抚养孙女,她的身体被“女性责任”反复透支,止痛药从一天一片加到三片,效果渐弱,她不想麻烦别人,这是传统女性被驯化出的本能,她们将自我需求压缩到最小,常以“懂事”“贤惠”的姿态存在。
孙女想接她去城市,她以“拖累孩子”拒绝,“你们在城里打工不容易,我去了就是拖累你们,我在老家挺好的。”2023年春天,孙女没跟她商量,直接请假回了老家,硬是把她接到了厦门。可大城市的生活,对温喜秀来说像个“陌生的牢笼。她像一株扎在赣南泥土里几十年的庄稼,突然被拔了出来,没了熟悉的土地滋养,迅速变得蔫蔫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坚持了一个月后,她实在熬不住了,拉着孙女的手恳求:“孩子,送我回农村吧,我是土命,离不开那片地,在城里待着,我心里不踏实。”看着奶奶眼里的恳切与憔悴,孙女终究红了眼,还是将喜秀送回了老家。
2025年7月,温喜秀想上楼拿东西时,突然一阵头晕,眼前发黑,整个人顺着楼梯摔了下去。邻居听到动静跑过来,赶紧给她孙女打了电话,又把她送到了镇卫生院,最后转去县医院检查,结果是肋骨骨折。孙女连夜从外地赶回来,眼睛红肿着守在病床前,可她在城里的工作催得紧,只能照顾一天,就不得不匆匆回去。
让温喜秀意外的是,这次大儿子竟然回来了。他在医院里照顾了她三天,虽然没提医药费的事,偶尔给她端杯水、递个药,还是让她感到些许安慰。出院后,儿子又像往常一样匆匆离去,留下温喜秀一个人在两层小楼里静养。房子宽敞又明亮却显得格外空荡——白天听不到重孙的笑声,晚上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后来的日子里,温喜秀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新房门口,望着远处的稻田发呆。那片她种了一辈子的田,春天是铺到天边的绿秋天是沉甸甸的金,田埂上仿佛还留着她背着孙女下地的汗水失去丈夫时的泪水,印着重孙蹒跚学步时的小脚印——她的青春、爱情、苦难与坚守,从不是被岁月随意堆砌的过往,而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属于自己的生命轨迹。
晚年的温喜秀
山路边的野草枯了又绿,村前的溪水一直往下流,从没停过,就像温喜秀的日子,伴着朝暮更迭过了一辈子,也在生活褶皱里支撑了一辈子。她的一生,是一代传统客家女性的缩影,旧时观念如细密的网,轻轻覆在她肩头;传宗接代的责任似绵长的线,悄悄系住她的脚步;“女子本分”的规训若无声的尺,默默框定她的日常。她从未想过挣脱,亦不知“平等”二字该如何落笔,只循着本能扎根于岁月里——在苦难中静静撑着,将所有委屈与辛苦悄悄咽下,却把日子里仅有的甜,都细细匀给孩子,匀给王家一脉相承的香火。
温喜秀的故事,没有“觉醒”,也没有“抗争”,她只是按照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活着,苦也好,难也好,都认了。而那片永远青了又黄的稻田,就是她一辈子的见证——见证她作为传统客家女性,在旧时观念里,如何一步步走完自己的一生,如何用尽全力,守护着她最重要的东西。

石城县“岁响·智美生活”老年人回忆录与适应性生活技能提升项目

在赣州市民政局、赣州市社会组织公益创投项目的支持下,“岁月回响·智美生活”项目依托石城县乡镇民政服务站,一方面组织社工、志愿者引导老人讲述人生经历及历史记忆,并整理留存,以文字、视频等形式在合规平台分享,既助力老年人强化自我价值认同、提升社会参与感与归属感,也为年轻一代了解乡土文化、增进代际理解搭建平台,推动石城客家文化传承,夯实社区文化底蕴、增强凝聚力;

另一方面通过课程教学、现场辅导、实操体验等多元形式,帮助老年人掌握现代生活必备技能,有效跨越“数字鸿沟”,使其安全自信享受生活便利,共享科技发展成果。

 
文中所述文字源于真实故事,仅作部分艺术加工处理
编辑:温姝梅
供稿:社工
一审:杜凡
二审:李含
三审:熊非
关于我们

石城县和睦社工事务所,简称和睦社工,是一家公益组织。于2021年11月注册成立。机构自成立以来,秉持“睦邻友好,助人自助”的服务理念,以专业服务作为机构的立根之本。致力为有需要的个人、家庭和社区提供贴近需求、契合实际、优质的专业服务。用服务的专业性与有效性在促进社会治理方面发挥桥梁作用。

    机构理念:睦邻友好,助人自助!
    机构荣誉:
    2025年赣州市乡镇民政服务站服务项目大赛一等奖、二等奖;
    2024年度赣州市社会工作项目大赛二等奖;
    2024年赣州市新时代文明实践社会化志愿服务项目大赛一类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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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赣州市新时代文明实践社会化志愿服务项目大赛二类项目;
    壹基金儿童服务站特色站点;
    第二届石城县志愿服务项目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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